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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载]唐孙过庭书谱序全文译文(晓畅易懂,直泄真意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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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文】夫自古之善书者,汉魏有钟张之绝,晋末称二王之妙。王羲之云:“顷寻诸名书,钟张信为绝伦,其余不足观。”可谓钟、张云没,而羲、献继之。又云:“吾书比之钟张,钟当抗行,或谓过之。张草犹当雁行。然张精熟,池水尽墨,假令寡人耽之若此,未必谢之。”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。考其专擅,虽未果于前规;摭以兼通,故无惭于即事。

    [译文]:自古以来的书法家,汉魏时期的钟繇和张芝最为超绝,东晋末年的王羲之和王献之最为精妙。王羲之说;“近来我搜集并研究了众多名家书法,深信只有钟繇和张芝二人才是水平高绝,其余就不值得看了。”可以说钟张之后,只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才能与之相媲美。王羲之又说:“我的书法和钟、张二人相比,钟繇可分庭抗礼,甚至超过他,草书比张就要差一点儿,然而张笔法精熟,临池功夫深,曾把池塘都染黑了,假如我也向他那样执著用功,未必不如他。”这是王羲之推崇张芝而超越钟繇之意。考察王羲之书法,虽然未必符合前人的规范,但能博采众长,融会贯通,创出自己独特的风貌,可谓实至名归。

   【原文】评者云:“彼之四贤,古今特绝;而今不逮古,古质而今妍。”夫质以代兴,妍因俗易。虽书契之作,适以记言;而淳醨一迁,质文三变,驰鹜沿革,物理常然。贵能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,所谓“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何必易雕宫于穴处,反玉辂于椎轮者乎!

   [译文]:评论者说:“钟张、二王这四位书家,是自古至今的杰出人物,但后者不及先前,先前的特点是质朴,而后来的却是妍美”。我认为,质朴是时代的产物,妍美是随着习俗发展而成,虽然人们书写文字是为了适应记录语言的需要,然而如酒有浓有淡,质朴和文采也是各有不同,时代不断进步,对于前人的东西在继承中有改革有发展,这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,关键是能做到质朴而不违时宜,妍美而不同时弊。所谓文采和质朴兼备,才能称为君子。何必要舍弃雕梁画栋的宫殿而去洞穴居住,放着美玉装饰的车子不用而去坐连车辐都没有的古车呢?

   【原文】又云:“子敬之不及逸少,犹逸少之不及钟张。”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,而未详其始卒也。且元常专工于隶书,伯英尤精于草体,彼之二美,而逸少兼之。拟草则馀真,比真则长草,虽专工小劣,而博涉多优;总其终始,匪无乖互。谢安素善尺牍,而轻子敬之书。子敬尝作佳书与之,谓必存录,安辄题后答之,甚以为恨。安尝问敬:“卿书何如右军?”答云:“故当胜。”安云:“物论殊不尔。”子敬又答:“时人那得知!”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,自称胜父,不亦过乎!且立身扬名,事资尊显,胜母之里,曾参不入。以子敬之豪翰,绍右军之笔札,虽复粗传楷则,实恐未克箕裘。况乃假託神仙,耻崇家范,以斯成学,孰愈面墙!后羲之往都,临行题壁。子敬密拭除之,辄书易其处,私为不恶。羲之还,见乃叹曰:“吾去时真大醉也!”敬乃内惭。是知逸少之比钟张,则专博斯别;子敬之不及逸少,无或疑焉。

    [译文]:评论者又说:“王献之同王羲之的差距,就象王羲之同钟繇、张芝的差距一样。”持这种意见的人自以为评价得很正确,却不是真正了解其中的始末原由。况且,元常(钟繇)专擅隶书(按:此处隶书即为楷书,钟繇楷、隶、行、草皆精,而以楷书最著名。),伯英(张芝)尤其精通草书,两人最拿手的本事,而王羲之集于一身,比草书他的真书又佳,比真书他又多一样草书,虽然从专精角度看稍有不足,而综合看占有明显优势。谢安善写尺牍,一向轻视王献之的书法。王献之曾经写了一幅佳作送给谢安,告诉谢安务必保存起来,谢安却题完字后还给了他,令王献之深为不满。谢安曾经问王献之:“你的书法比你父亲如何?”王献之回答说“当然胜过他。”谢安说:“众人的说法却不是这样。”王献之回答说:“那些人懂什么!”王献之这么说虽然是为了反驳谢安的说法,但自称胜过父亲,这不是过分了吗?而且尊敬父母是关系到尊贵和显达的前提,当年曾参(孔子的弟子)路过一个名为胜母的地方,因为这个名字有悖孝道而不肯进去。王献之的书法学自王羲之,虽然基本继承了王羲之书法的衣钵,但还是没有克尽全功。何况他还假托神仙,说自己的书法是神仙所授,耻于承认来自家传。象他说的那样靠神授就能学有所成,谁还愿意付出多年辛苦去学习呢?有一次王羲之去京城,临走时在墙上写了字,王献之偷偷把字擦掉,再照着原来的样子写上,自以为写得很象。王羲之回来后,看了这些字叹道:“我走时的确喝醉了,怎么写成这样。”王献之才感到惭愧。所以,王羲之与钟张相比,是专精与多能的差别,而王献之与王羲之相比无疑是层次上的。(按:王献之书法骨力不及其父,而妍逸过之,成就主要在行草,他突破其父藩篱而创稿行体和破体,对后世影响很大,其书名曾一度盖过其父。)
    【原文】余志学之年,留心翰墨,味钟张之馀烈,挹羲献之前规,极虑专精,时逾二纪。有乖入木之术,无间临池之志。观夫悬针垂露之异,奔雷坠石之奇,鸿飞兽骇之姿,鸾舞蛇惊之态,绝岸颓峰之势,临危据槁之形;或重若崩云,或轻如蝉翼;导之则泉注,顿之则山安;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,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;同自然之妙,有非力运之能成;信可谓智巧兼优,心手双畅,翰不虚动,下必有由。一画之间,变起伏于锋杪;一点之内,殊衄挫于毫芒。况云积其点画,乃成其字;曾不傍窥尺犊,俯习寸阴;引班超以为辞,援项籍而自满;任笔为体,聚墨成形;心昏拟效之方,手迷挥运之理,求其妍妙,不亦谬哉!

    [译文]:我从小就注重书法的学习,精心研究张钟羲献流传下来的书法并很下功夫,至今已二十多年了,虽然没能达到入木三分的程度,但以张芝临池的精神刻苦用功从未间断。观察他们的书法,有悬针垂露的奇异,有奔雷坠石的雄强,有鸿飞兽骇、鸾舞蛇惊的神态,有绝岸颓峰的气势,有临危据槁的情形。或浓重象崩云,或轻细象蝉翼。笔势运转仿佛泉水在奔流,笔势顿挫又象高山般安稳。纤细恰似新月在天涯升起,疏落有如群星分布在银河。其神妙之处如天地造化,不像是人的能力所能完成。的确是智慧和技巧的高度结合,成竹在胸,心手双畅,下笔必有其根由。一画(指横画)之间,隐藏着笔锋起伏的细微变化;一点之内,体现出笔锋衄挫的细微不同。字是由大量形态各异的点画积累而成的,如果不认真研习尺牍,花时间来练习,若以班超投笔从戎和项羽不愿学习的故事为借口,不明用笔,任意涂抹,就想把字写好,这不是荒谬吗?

   【原文】然君子立身,务修其本。杨雄谓:“诗赋小道,壮夫不为。”况复溺思毫厘,沦精翰墨者也!夫潜神对奕,犹标坐隐之名;乐志垂纶,尚体行藏之趣。詎若功定礼乐,妙拟神仙,犹埏埴之罔穷,与工炉而并运。好异尚奇之士,玩体势之多方;穷微测妙之夫,得推移之奥赜。著述者假其糟粕,藻鉴者挹其菁华,固义理之会归,信贤达之兼善者矣。存精寓赏,岂徒然与?

   [译文]:君子为人处世,要紧的是注重根本,逐步完善和提高自身素质。杨雄说:“吟诗作赋是小道,大丈夫不屑从事。”何况是把精力沉湎于如何用笔和书写上呢。专心下棋还可获得坐隐的美名,爱好钓鱼也能体会到行藏的乐趣,而这些皆不能和书法相比,可以宣扬礼乐,美妙如神,如陶工用粘土制作陶器变化不穷,又如炉火锻造各种形状的金属器具。书法方面,喜好新奇者追求点画字形的变化多端;而追求至理者则不断探求其中的精微奥妙。著书立说者,往往会借用一些前人的糟粕;精于鉴赏者,注重选择其中的精华。这些义理归结到一起的,只有贤能通达的人才能作到。平时把书法的学习和研究寓于欣赏之中,难道是徒劳吗?

    【原文】而东晋士人,互相陶淬。室于王谢之族,郗庾之伦,纵不尽其神奇,咸亦挹其风味。去之滋永,斯道愈微。方复闻疑称疑,得末行末,古今阻绝,无所质问;设有所会,缄秘已深;遂令学者茫然,莫知领要,徒见成功之美,不悟所致之由。或乃就分布于累年,向规矩而犹远,图真不悟,习草将迷。假令薄能草书,粗传隶法,则好溺偏固,自阂通规。詎知心手会归,若同源而异派;转用之术,犹共树而分条者乎?加以趁变适时,行书为要;题勒方幅,真乃居先。草不兼真,殆于专谨;真不通草,殊非翰札,真以点画为形质,使转为情性;草以点画为情性,使转为形质。草乖使转,不能成字;真亏点画,犹可记文。回互虽殊,大体相涉。故亦傍通二篆,俯贯八分,包括篇章,涵泳飞白。若毫厘不察,则胡越殊风者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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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东晋时期的士大夫们,均互相熏陶影响,至于王、谢、郄、庾等名流,其书法水平即使没有达到神奇的地步,也具有一定的韵致。然而距离晋代越远,书法艺术就愈加衰微。后人得见书论,不加鉴别盲目跟从,即使看到一些皮毛也盲目效法,由于古今隔绝,反正难作质询。某些人虽有所领悟,又往往秘而不宣,致使学书者茫然无从,不得要领,但见他人的书法美妙,却不明其中原因。有人为字的结构分布而费时多年,仍相差甚远,楷书不明其理,草书必然会更为迷茫。即便能够粗浅的了解楷书和草书的法则,又往往偏执一端,背离法规。岂不知心手相应之理如同源而支流,书写之不同技法如同树而分枝。应时方便,行书最合适;题榜镌石,楷书为首选。专写草而不善楷,易失法度;专写楷而不通草,则流于拘谨,不能称为翰札。楷书以各种基本点画构成形体,靠使转灵动表现精神;草书靠使转呼应构成形体,用点画显露精神。草书用不好使转笔法就难以成字,不能辨认;楷书如欠缺点画功夫,仍可记述文辞。两种书体形态不同,但规则大致相通。学书法也要旁通大、小篆,融贯汉隶,参酌章草,吸取飞白。如果不究细节,那就像北胡与南越的风俗,大不相同了(按: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,即细节决定性质)。

   [原文]:至如钟繇隶奇,张芝草圣,此乃专精一体,以致绝伦。伯英不真,而点画狼藉;元常不草,使转纵横。自兹己降,不能兼善者,有所不逮,非专精也。虽篆隶草章,工用多变,济成厥美,各有攸宜。篆尚婉而通,隶欲精而密,草贵流而畅,章务检而便。然后凛之以风神,温之以妍润,鼓之以枯劲,和之以闲雅。故可达其情性,形其哀乐,验燥湿之殊节,千古依然;体老壮之异时,百龄俄顷。磋呼,不入其门,讵窥其奥者也!

   [今译]:钟繇以楷书称奇,张芝以草书称圣,皆因专善一体,才导致绝伦之功。张芝专擅草书的同时也写楷书,所以草书点画错落有致;钟繇在专擅楷书的同时也写草书,所以楷书灵动自如。自此以后,不能兼善楷草二体的人,书法便达不到他们的水平,也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专精。篆书、隶书、今草和章草,工巧作用各自变化多端,所表现的美妙也各有特点。篆书崇尚委婉圆通,隶书须要精巧严密,草书贵在流通畅达,章草务求简约便捷。然后使之严正、温润、枯劲、和雅,在一定程度上表达抒发书者的情性。察验用笔浓淡轻重的不同,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,从少壮到老年不断变化的书法意境,即使相差百年也可观察出来。哎!不入书法门径,如何能明白其中的奥妙呢?


  [原文]:又一时而书,有乖有合,合则流媚,乖则雕疏,略言其由,各有其五:神怡务闲,一合也;感惠徇知,二合也;时和气润,三合也;纸墨相发,四合也;偶然欲书,五合也。心遽体留,一乖也;意违势屈,二乖也;风燥日炎,三乖也;纸墨不称,四乖也;情怠手阑,五乖也。乖合之际,优劣互差。得时不如得器,得器不如得志,若五乖同萃,思遏手蒙;五合交臻,神融笔畅。畅无不适,蒙无所从。当仁者得意忘言,罕陈其要;企学者希风叙妙,虽述犹疏。徒立其工,未敷厥旨。不揆庸昧,辄效所明;庶欲弘既往之风规,导将来之器识,除繁去滥,睹迹明心者焉。

[今译]:书家在同一期间作书,其表现水准也不同,这与本人当时的身心状态、周围环境皆有关系。其缘由略有五种:精神愉悦,事务悠闲为一合;感恩酬答为二合;气候宜人为三合;纸墨俱佳,相互映发为四合;偶然兴起欲书为五合。与此相反,心情不佳,杂务缠身为一不合;迫于情势,勉强而书为二不合;气候不适(大热、大寒、燥湿等)为三不合;纸墨笔不称手为四不合;身心疲惫,臂腕乏力为五不合。合与不合,书法水平差别很大。天时适宜不如工具应手,工具应手不如心境良好。如果五种不合并集,就会思路闭塞,运笔失常;如果五合齐备,则能心手双畅,发挥出色。书法出色者,常常明白其中的奥妙而不愿对人讲,企求学书者想要述说其中的奥妙,却往往因没有心得而流于空谈。所以我不揣浅陋,把自己所知和盘托出,力求简洁明了,希望能弘扬前人的风范和法规,使后学看到这些论述即可心领神会。
  

[原文]:代有《笔阵图》七行,中画执笔三手,图貌乖舛,点画湮讹。顷见南北流传,疑是右军所制。虽则未详真伪,尚可发启童蒙。既常俗所存,不藉编录。至于诸家势评,多涉浮华,莫不外状其形,内迷其理,今之所撰,亦无取焉。若乃师宜官之高名,徒彰史牒;邯郸淳之令范,空著缣缃。暨乎崔、杜以来,萧、羊已往,代祀绵远,名氏滋繁。或藉甚不渝,人亡业显;或凭附增价,身谢道衰。加以糜蠢不传,搜秘将尽,偶逢缄赏,时亦罕窥,优劣纷纭,殆难覼缕。其有显闻当代,遗迹见存,无俟抑扬,自标先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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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现在流传的《笔阵图》七行,中间画有三种执笔法,图象拙劣文字谬误,人们推测为王羲之所作,虽然未能辨其真伪,还可以启发初学儿童。既然已为民间收存,也就不必编录了。至于以往诸家的论著,多是华而不实,皆不能阐述出其中的奥妙,而我的撰述就不取这种作法。至于像师宜官、邯郸淳的书法虽有名望,但因笔迹不存,就不能评论了。及至崔瑗、杜度到萧子云、羊欣,这段时间书法名家陆续增多,其中有的当时就负盛名,人死后书名愈加显赫,也有的生前凭借显赫地位被人捧高身价,一旦死后,名声也就衰弱消逝了。许多作品因为糜烂、虫蛀而没能流传下来,有限的传品也被搜寻殆尽,偶然遇到鉴赏机会,也只是一览而过,有的说好,有的说坏,众说纷纭,难以论定。其中有些在当时就很有名,又能被留传至今的作品,无须借鉴别人的褒贬之辞,其优劣自然明了。
  

[原文]:且六文之作,肇自轩辕;八体之兴,始于嬴政。其来尚矣,厥用斯弘。但今古不同,妍质悬隔,既非所习,又亦略诸。复有龙蛇云露之流,龟鹤花英之类,乍图真于率尔,或写瑞于当年,巧涉丹青,工亏翰墨,异夫楷式,非所详焉。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,文鄙理疏,意乖言拙,详其旨趣,殊非右军。且右军位重才高,调清词雅,声尘未泯,翰牍仍存。观夫致一书,陈一事,造次之际,稽古斯在;岂有贻谋令嗣,道叶义方,章则顿亏,一至于此!又云与张伯英同学,斯乃更彰虚诞。若指汉末伯英,时代全不相接;必有晋人同号,史传何其寂寥!非训非经,宜从弃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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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 “六书”源于轩辕时代;“八体”始自秦代嬴政。由来已久,运用广泛,因为古代和现今不同,书体质朴和现今相差悬殊,且已不再沿用,这里就略而不谈了。还有依据龙、蛇、云、露和龟、鹤、花、草等物创出来的字体,只是简单描摹物象形态,或表现当时的“祥瑞”景象,虽然笔画巧妙,但缺乏书法规范,也不加论述。社会流传的王羲之《与子敬笔势论》十章,文辞鄙陋,论理粗疏,详察其旨趣,绝非王羲之所作。且羲之道德高尚,才气横溢,文章格调清新,词藻优雅,其书札仍存于世。看他写一封信,谈一件事,即使仓促之时,也不失古法,岂能在授教书法于子孙的文章中,粗劣到如此地步!又说他与张芝是同学,更加荒诞无稽。若指的是东汉末期的张芝,时代完全不符;若是同名的东晋人,史传上为何毫无记载?所以此书为杜撰之作,应当抛弃。


  [原文]:夫心之所达,不易尽于名言;言之所通,尚难形于纸墨。粗可仿佛其状,纲纪其辞。冀酌希夷,取会佳境。阙而末逮,请俟将来。今撰执使转用之由,以祛未悟。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;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;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;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。方复会其数法,归于一途;编列众工,错综群妙,举前人之未及,启后学于成规;窥其根源,析其枝派。贵使文约理赡,迹显心通;披卷可明,下笔无滞。诡辞异说,非所详焉。


    [
今译]:心里所理解的,难于用语言表达出来;能够用语言叙说的,又不易用笔墨写到纸上。只能粗略简要地陈述其纲要,希望能斟酌其中的微妙,领悟其佳美的境界。至于未能详尽之处,只好有待将来补充了。谈一下执、使、转、用的道理,可让不明白的人有所领悟。执,是说指执笔有深浅长短的不同;使,是说运笔有纵横牵掣之类;转,是指曲折回环之类的笔势;用,是点画有揖让向背之类的规则。将以上各法融会贯通,综合罗列众家特长和精妙,指出前人名家的不足,启发后学掌握法规。探索根源和衍变的分支,力求文辞简练,论理恰当,条例分明,浅显易懂,阅后即可明了,下笔顺畅无滞。至于那些奇谈怪论,诡词异说,就不是本篇所要说的了。
    

[原文]:然今之所陈,务稗学者。但右军之书,代多称习,良可据为宗匠,取立指归。岂惟会古通今,亦乃情深调合。致使摹蹋日广,研习岁滋,先后著名,多从散落;历代孤绍,非其效与?试言其由,略陈数意:止如《乐毅论》、《黄庭经》、《东方朔画赞》、《太史箴》、《兰亭集序》、《告誓文》,斯并代俗所传,真行绝致者也。写《乐毅》则情多拂郁;书《画赞》则意涉瑰奇;《黄庭经》则怡怿虚无;《太史箴》又纵横争折;暨乎《兰亭》兴集,思逸神超,私门诫誓,情拘志惨。所谓涉乐方笑,言哀已叹。岂惟驻想流波,将贻啴嗳之奏;驰神睢涣,方思藻绘之文。虽其目击道存,尚或心迷议舛。莫不强名为体,共习分区。岂知情动形言,取会风骚之意;阳舒阴惨,本乎天地之心。既失其情,理乖其实,原夫所致,安有体哉!


    [
今译]:在以往书家中,王羲之的书法向来为各代人所赞誉和学习,可作为效法的宗师,确立书法的规范和宗旨。王羲之书法不仅通古会今,而且意境深湛,格调中庸和谐,以致摹拓和研习的人越来越多。王羲之前后的名家手迹,大都散落遗失,只有他的字却流传下来,这难道不是明证吗?其中缘由,简要地叙说几点。仅以《乐毅论》、《黄庭经》、《东方朔画赞》、《太师箴》、《兰亭集序》、《告誓文》等帖,均为世俗所传,是楷书和行书的绝世佳作。写《乐毅论》时心情有些忧郁;写《东方朔画赞》时思绪瑰丽奇妙;写《黄庭经》时精神愉悦,若入虚境;写《太师箴》时则心境纵横豪迈;写【兰亭序】时,则神思超逸飘然;写【告誓文】时则神情惨淡,心情沉重。正所谓有诸于内,方显诸于外。虽然凭眼见即可悟出其中的道理,但内心迷乱时难免议论有误。岂不知内在的情趣必然通过言辞表露出来,如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所表达出来的旨趣,又如阳光明媚时会觉得心怀舒畅,阴云惨暗时就感到情绪郁闷,这些都是缘于大自然的变化规律。那些学习王羲之书法的人,要考虑到书家当时的情感,推究其内在的根源,才能真正有收效。
  

[原文]:夫运用之方,虽由己出,规模所设,信属目前,差之一豪,失之千里,苟知其术,适可兼通。心不厌精,手不忘熟。若运用尽于精熟,规矩谙于胸襟,自然容与徘徊,意先笔后,潇洒流落,翰逸神飞,亦犹弘羊之心,预乎无际;庖丁之目,不见全牛。尝有好事,就吾求习,吾乃粗举纲要,随而授之,无不心悟手从,言忘意得,纵未穷于众术,断可极于所诣矣。


    [
今译]:对于笔法运用,虽然在于平时的掌握,但对于规模布局,则属临时的安排。如果懂得其中窍门,便可融会贯通。用心不厌其精,动手不忘其熟。倘若运笔达到精熟程度,规矩便能融汇胸中,自然可以纵横自如,意先笔后,潇洒利落,笔势飘逸,神彩飞扬。像桑弘羊理财,计划周到;又似庖丁宰牛,眼中无牛。曾有爱好书法者向我求教,我简明地说出行笔结体的要领,无不心领神会,即使还不能完全领略各家所长,也可达到他们追求的目标了。


  [原文]:若思通楷则,少不如老;学成规矩,老不如少。思则老而愈妙,学乃少而可勉。勉之不已,抑有三时;时然一变,极其分矣。至如初学分布,但求平正;既知平正,务追险绝,既能险绝,复归平正。初谓未及,中则过之,后乃通会,通会之际,人书俱老。仲尼云:“五十知命”、“七十从心。”故以达夷险之情,体权变之道,亦犹谋而后动,动不失宜;时然后言,言必中理矣。


    [
今译]:说到深入领悟书法法则和奥妙,青少年不如老年人;要是学好一般的规矩,老年人不如青少年。勉励进取须经三个阶段,每个阶段的境界都会有提高,最后使书艺达到炉火纯青。初学结体布局,要求平稳方正,平正之后,就要力追形势的险绝,达到险绝,又须追求更高境界的平正。初期可说还未达到真正的平正,中期追求险绝则会过头,后期才能实现真正的平正,书艺臻于通会老成的阶段,人也老了。孔子说:五十岁才能懂得天命,到了七十岁始可随心所欲。因此以平正与险绝的过程,来体会书法的权变之道。如凡事考虑周全后再行动,才不会失当;把握好时机再说话,才能合乎情理。


  [原文]:是以右军之书,末年多妙,当缘思虑通审,志气和平,不激不厉,而风规自远。子敬已下,莫不鼓努为力,标置成体,岂独工用不侔,亦乃神情悬隔者也。或有鄙其所作,或乃矜其所运。自矜者将穷性域,绝于诱进之途;自鄙者尚屈情涯,必有可通之理。磋乎,盖有学而不能,未有不学而能者也。考之即事,断可明焉。


    [
今译]:所以,王羲之的书法佳作大多出自晚年,因这个时候思虑通达审慎,志气平和不偏激,因而风范深远。自王献之以后,皆是勉强而为,标新立异,非但工用比不上前人,就是神采也相差悬殊。对自己的书作有人感到自卑,有人则夸耀。夸耀者因不思进取而阻绝成功之路,而自卑者总想勉励向前,则必能达到目标。只有学而未果,而没有不学就成的。


  [原文]:然消息多方,性情不一,乍刚柔以合体,忽劳逸而分驱。或恬憺雍容,内涵筋骨;或折挫槎枿,外曜锋芒。察之者尚精,拟之者贵似。况拟不能似,察不能精,分布犹疏,形骸未捡;跃泉之态,未睹其妍,窥井之谈,已闻其丑。纵欲唐突羲献,诬罔钟张,安能掩当年之目,杜将来之口!慕习之辈,尤宜慎诸。至有未悟淹留,偏追劲疾;不能迅速,翻效迟重。夫劲速者,超逸之机,迟留者,赏会之致。将反其速,行臻会美之方;专溺于迟,终爽绝伦之妙。能速不速,所谓淹留;因迟就迟,讵名赏会!非其心闲手敏,难以兼通者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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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个人的书法不同有多方面因素,表现性格情感也不一致,有的刚柔相济,有的动(疾速)静(缓滞)不同。有的恬淡雍容,内涵筋骨,有的曲折交错,外露锋芒。观察时务求精细,摹拟时贵在相似。若摹拟不能相似,观察不能精细,则机构松散,点画不规范,就不可能表现出鱼跃泉渊般的飘逸风姿。从其坐井观天的狭隘论断中已显露出其格调低下,纵然想贬低二王,诬蔑钟、张,又哪能遮住人们的眼睛,阻塞人们的口舌呢!学习书法者,尤其应该谨慎啊!有些人不懂得行笔的沉着就片面追求劲疾,或者挥运不能迅速又故作迟重。须知笔势劲疾是表现超迈飘逸的关键,笔势迟缓凝重则使书法更具内涵,能速能迟可使书法达到完美的境界,所谓阴阳相济。如果专事迟缓凝重,会失去超绝飘逸的妙处,能够劲急却故作凝重,就是“淹留”,原先已行笔迟钝却更加迟重,怎能写好字呢? 若非心境安闲,手法娴熟,是难以把迟重、劲急融合一体的。

  [原文]:假令众妙攸归,务存骨气;骨既存矣,而遒润加之。亦犹枝干扶疏,凌霜雪而弥劲;花叶鲜茂,与云日而相晖。如其骨力偏多,遒丽盖少,则若枯槎架险,巨石当路,虽妍媚云阙,而体质存焉。若遒丽居优,骨气将劣,譬夫芳林落蕊,空照灼而无依;兰沼漂萍,徒青翠而奚托。是知偏工易就,尽善难求。虽学宗一家,而变成多体,莫不随其性欲,便以为姿:质直者则径侹不遒;刚佷者又倔强无润;矜敛者弊于拘束;脱易者失于规矩;温柔者伤于软缓,躁勇者过于剽迫;狐疑者溺于滞涩;迟重者终于蹇钝;轻琐者淬于俗吏。斯皆独行之士,偏玩所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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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若能使众妙具备,务必要注重骨力,骨力已有,还须融合遒媚润泽,好比枝叶繁茂的树木经过霜雪浸凌就显得愈加坚挺,茂盛的花叶与丽日相映更显妍美。若骨力偏多,就像枯木架在险要处,巨石横挡在路当中,虽然缺乏妍媚,但形体骨质还是存在的。若婉丽占优,骨力薄弱,就如百花丛中折落的花瓣,徒然美艳而毫无依托,又如池塘飘荡的浮萍,徒有青翠而无根基。由此可知,掌握某一方面的技巧容易,要想尽善尽美就难了。虽是宗法同一家书法,却会演变成多种风貌,这是因学者的个性与偏好所致:耿直者,书势劲挺而缺遒丽;刚狠者,笔锋倔强峻拔而乏圆润;矜持自敛者,用笔结构过于拘束;浮荡者,常常背离规矩;温柔者,偏于绵软;急躁者,则流于粗率急迫;多疑者,则不免凝滞生涩;迟重者,则显得笨拙;注重琐事者,难免染上庸俗累赘的毛病。这都是因性情不同,偏执一端而致。

  [原文]:《易》曰:“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;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”况书之为妙,近取诸身。假令运用未周,尚亏工于秘奥;而波澜之际,已浚发于灵台。必能傍通点画之情,博究始终之理,镕铸虫篆,陶均草隶。体五材之并用,仪形不极;象八音之迭起,感会无方。至若数画并施,其形各异;众点齐列,为体互乖。一点成一字之规,一字乃终篇之准。违而不犯,和而不同;留不常迟,遣不恒疾;带燥方润,将浓遂枯;泯规矩于方圆,遁钩绳之曲直;乍显乍晦,若行若藏;穷变态于毫端,合情调于纸上;无间心手,忘怀楷则;自可背羲献而无失,违钟张而尚工。譬夫绛树青琴,殊姿共艳;隋殊和璧,异质同妍。何必刻鹤图龙,竟惭真体;得鱼获兔,犹恡筌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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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《易经》上说:“观看天文,可以察知自然时序的变化;了解人类社会的文化现象,可以用来教化治理天下。”何况书法的妙处,往往取法于人本身。假使笔法运用还不周密,其中的奥秘也未明了,就须反复实践,以求精熟。学书须使点画能体现情趣,融合虫书、篆书、草书、隶书的韵致,体察各种事物的性质和功用,丰富书法的神采和韵味,像用八音作曲,演奏起来变化无穷。若把数种笔画摆在一起,它们的形状多不相同;好几个点排列一块,体态也应各有区别。一点是全字的准则,首字是全篇的准则。笔画虽异但不相抵触,结体虽同而又不雷同。运笔有停顿却不感滞留,运笔迅疾却不流于浮滑。燥笔之中有润笔,浓墨之中有枯涩。不依尺规衡量而令方圆适度,弃用钩绳准则而致曲直合宜。用笔变化多端,时藏时露,时动时静,且融合作者的情趣,心手相应,毫无拘束。自然可从二王、钟繇、张芝的法帖规范中脱逸而出却不会有差失。就像绛树和青导这两位女子,容貌尽管不同但都非常美丽;随侯之珠与和氏璧这两件宝物,形质虽异但都极为珍贵。何必要去刻意画鹤描龙,而缺乏自然真趣呢!捞到了鱼,猎得了兔,又何必要吝惜所用的器具呢!


  [原文]:闻夫家有南威之容,乃可论于淑媛;有龙泉之利,然后议于断割。语过其分,实累枢机。吾尝尽思作书,谓为甚合,时称识者,辄以引示:其中巧丽,曾不留目;或有误失,翻被嗟赏。既昧所见,尤喻所闻;或以年职自高,轻致陵诮。余乃假之以湘缥,题之以古目:则贤者改观,愚夫继声,竞赏豪末之奇,罕议锋端之失;犹惠侯之好伪,似叶公之惧真。是知伯子之息流波,盖有由矣。夫蔡邕不谬赏,孙阳不妄顾者,以其玄鉴精通,故不滞于耳目也。向使奇音在爨,庸听惊其妙响;逸足伏枥,凡识知其绝群,则伯喈不足称,伯乐未可尚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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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曾经听过这种说法:家里有像南威一样美丽的女子,才有资格议论女人的品貌;有龙泉宝剑,才有资格试评其他宝剑的锋利。这话虽说得过分,却不无道理。我曾用尽心思来作书,自以为写的很不错,遇到世称能鉴赏书法的人,就拿出来向他请教,可他们对其中写得精妙的字却不留意,而对有误失的字反而赞赏。很多人并不能真正鉴赏书法的优劣,仅凭名气来论断,有的甚至以年龄大地位高而妄加讥评。于是我便故弄虚假,把作品用高档绫绢装裱好,题上古人的名目,结果那些号称有见识者,看到后就改变看法,赞赏有加,而不懂书法的人也随声附和,却很少谈到其中的不足,就像惠侯喜好伪品,叶公惧怕真龙一般。于是可知,俞伯牙因知音子期死了,而破琴断弦,终生不再弹琴,是有来由的! 蔡邕对于琴材,伯乐对于骏马能鉴赏无误,原因就在于有真知实学和高超的鉴别能力,所以耳目就不会被阻塞蒙蔽。如果好的琴材被焚烧,平庸者也能为其发出妙音而惊叹;千里马伏卧厩中,无识者也可看出它与众马不同,那么蔡邕就不值得称赞,伯乐也勿须推崇了。


  [原文]:至若老姥遇题扇,初怨而后请;门生获书几,父削而子懊;知与不知也。夫士屈于不知己,而申于知己;彼不知也,曷足怪乎!故庄子曰:“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。”老子云:“下士闻道,大笑之;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。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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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译]:至于王羲之为卖扇老妇题字,老妇起初是埋怨,后来又请求;一个门生获得王羲之在床几的题字,竟被其父亲刮掉,使儿子懊恼不已。这说明懂书法与不懂书法,大不一样!再如一个文人,会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,又会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感到宽慰,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?所以庄子说:清晨出生而日升则死的菌类,不知道一天有多长;夏生秋死的蟪蛄(俗称黑蝉),不知一年有四季。老子说:下士闻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为道。难道可以拿着冰去责怪那些没有见过冰的夏虫吗!
  

    [原文]:自汉魏已来,论书者多矣,妍蚩杂糅,条目纠纷:或重述旧章,了不殊于既往;或苟兴新说,竟无益于将来;徒使繁者弥繁,阙者仍阙。今撰为六篇,分成两卷,第其工用,名曰书谱,庶使一家后进,奉以规模;四海知音,或存观省;缄秘之旨,余无取焉。
  垂拱三年写记

    [今译]:自汉、魏时代以来,论述书法者很多,好坏混杂,条目纷繁,或重复前人观点,或标新立异但并无益处,使繁琐的更加繁琐,而缺漏的依然空白。而今我撰写六篇,分作两卷依次列举功用,定名为《书谱》(按:孙过庭书谱仅留此序,余已失传),可作为规范传给后学,四海知音或可聊作参阅。那种把自己经验秘而不宣的做法,我是不赞成的。
  垂拱三年(公元六八七年)写记。

 

于坤琦(字:坤钰)撰文  

 

      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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